长篇小说《镜泊岩》连载第六章(下)
(接上期)子昂很感兴趣。虽然他是个读书人,但这些事情还真就很少听过,不禁对龙彪又多了几分敬意,称赞道:“大哥学问挺大。”
龙彪一笑道:“这算啥学问?”接着叹口气道:“我最大遗憾就是读书少。我爹活着那时还行,读了一年私塾,就学了《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我爹死后,家就难维持了,吃了上顿没下顿,没办法。后来我就喜欢和有学问的人交朋友,不论你干啥的,多大岁数。我知道的这些,都是从朋友那听来的。”
子昂笑道:“这也挺好啊!《师说》里说过,吾师道也,夫庸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龙彪笑道:“这个太文了,我听不懂。”
金瑶也笑对龙彪说:“人才是大学问呢!”
子昂说:“也不是啥大学问,都是课本里的。刚才说的意思就是,我想学到学问,就别在乎对方的年纪大小,也别在乎他地位高低,只要他有学问,他说的有道理,那他就是我的老师。刚才大哥讲的我就不知道,今天从大哥这学到了,那大哥就是我的老师。”
龙彪有些不自在道:“行啦行啦,我受不了你这么抬举,我还没个正经老师呢,哪能给你当老师!”
子昂说:“大哥懂的我不懂,你就可以当我的老师。”接着又笑道:“大宝还是我的老师呢!”
金瑶一脸桃花道:“俺大宝咋也成你老师了?”
子昂对大宝笑道:“大宝教我一巴掌是五啊!”大家一起笑起来,连大宝也跟着傻笑。
子昂强喝三杯酒后,嗓子里开始作呕,第四杯刚搭嘴唇便要吐,怕吐到桌上,急忙转身,又怕吐到炕上,忙捂嘴下地,鞋没穿好就冲出屋去,一到灶房就将刚下肚的东西喷出去,随后便止不住了,蹲在早坑前不停地呕吐,却越吐越感到头沉,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睛也睁不开了,最后已吐不出东西来还是干呕,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安稳。
齐龙彪本想和他边喝边唠到天黑,然后再爬一列火车去牡丹江,不想子昂这么不胜酒力,又见他昏昏沉沉,便扶他到对面屋的炕上躺下。子昂一头扎在炕上,好像瞬间掉进万丈深渊,但他已经不能自我,本能地挣下身子,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金瑶酒后也头晕,但她一直显得兴奋。见齐龙彪又鼾声如雷,她索性将大宝哄到院子里,转身进了子昂睡觉的屋,先为他盖好棉被,然后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对面屋龙彪的鼾声,一边对着他仔细端详,听着他的鼾声,远比齐龙彪的雷鸣般鼾声动听得多,终于忍不住去摸下他的英俊的脸。
夜幕降临时,子昂被齐龙彪叫醒。他还有些头晕,但已经清醒许多,毕竟实实地睡了一下午到天黑,只是记不清他那会儿怎么痛苦地折腾了。
金瑶已经包好了饺子,说是“上车饺子下车面”。吃饺子时,只是龙彪唠着子昂喝醉的样子,金瑶却一句话也没再说。直到吃完饺子,他俩拎上各自东西出屋时她才说:“有空儿再来。”
屋外黑暗,看不清她的脸,但子昂能感觉到她的语气很沉重,心里不禁隐隐地在痛,只是应了一声。龙彪说道:“有空儿就去宁安了。要不差这趟货,咱们白天一块儿走。”又对金瑶说:“晚上把门插好,闲没事把家里有用东西归拢一下,剩下的都给刘婶吧。房子让刘婶搭个给卖了,我明天就回来接你娘儿俩。”说着和子昂出了院门。
黑暗中,子昂懵头懵脑地跟着齐龙彪,终于又看见远处一片蓝红黄白颜色相间的号志灯,仿佛那里是个很神秘的世界。
又走了一段路后,才隐隐看见一列车厢停在铁道线上。机车停在前面很远处,但风泵的嗒嗒声却在寂静的夜里响得格外清晰。
龙彪就近攀上一节车厢,然后骑在车沿上接应子昂。这是一节空车,姑且整列都是空的。车厢仍是用木板制成的,但眼下既可躺在底板上睡觉,也可以自如地大小解了,比他们从奉天到哈尔滨间的行动方便许多。
龙彪低声道:“把雨披铺上,还能睡几个时辰,你就放心睡。”
子昂的头还有些晕,借着车外隐隐的光亮铺了雨披,然后侧身躺在上面,很快又睡着了。
子昂再醒来时,天色又已大亮。长时间的隆隆颠簸,他竟全然不觉,头的晕痛感也都消失了,只觉得浑身有些冷。见齐龙彪还在睡,他起来抻下懒腰,然后对着车厢进头的车帮又撒泼尿。
因是早晨,铁路两边的旷野内还见不到人。这时列车突然降速,隆隆声中猛的咣当一震。他裤子还没系好,全身随着惯力扑到在车帮上,随即又弹倒在角落里,好在没有伤到。
齐龙彪就在这一震动中醒来,见子昂爬起来系裤子,问道:“尿憋醒的?”
子昂说:“不是,冻醒的。”
龙彪没多问,也抻下懒腰去撒尿,一边撒尿一边说:“这一道没下雨挺不错。前面就是牡丹江站,咱还得提前跳车。”又嘱咐道:“这回跳车可别忘了身子往前使劲,往前不是往外,是往车开的方向,懂了吗?”
子昂还有些胆怯,但一想到黄花甸子就在前面,左右还能活着见到爹妈和妹妹,便多了几分信心,只是对牡丹江站和黄花甸子还搞不太清楚,点下头又问道:“牡丹江站和黄花甸子是一个地上?”
齐龙彪说:“牡丹江站在黄花甸子南头,也是老毛子修的。”然后准备跳车道:“该跳了,还你先跳。”说着扶子昂攀上车沿。
车速又慢一些,子昂胆怯地下到梯子的最底镫。有了上次跳车摔倒的教训,这次他特别注意顺着列车前行的方向跳,终于心一横,向前一跃落在地上,只觉得身体向前倾斜,紧跑了几步,趔趔趄趄的,但总算没再摔倒。
齐龙彪随车到了子昂前面才轻松跳下,等子昂过来称赞道:“这回带点架儿,下回再跳就能跟我似的了。”
子昂开心地一笑,又问道:“这是啥地上?”
齐龙彪说:“从这往北就是黄花甸子。你得顺这条道先去火车站。火车站往南是乜河。乜河也是旗人起的名儿,用咱汉话说,就是水鸭子。东头还有掖河、爱河,得过了桦树林子。”
子昂朝四下望了望说:“我看这头都没有人家,那面有人家吗?”
齐龙彪说:“比黄花甸子热闹儿。要说最热闹,还得是华街,就在车站跟前儿。一会儿你去黄花甸子搭个毛驴儿车就行,我得去见个哥们,就不带你去了。以后有事就到宁安找我。去宁安就到华街坐车,那有汽车行,乜河还有汽船,都有往宁安去的。到了宁安,你就提我名儿。提齐大胆儿也行,我的外号。”
子昂心想他胆子是不小,这一道还真仗他胆大才敢这么走。与他告别后,又一路打听到了牡丹江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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