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正说唐刀(上)--仪刀篇》)我们简要分析了仪刀与横刀的区别,对仪刀使用场合及样式做了探讨,下面我们来谈谈横刀。
现在有一种流行观点认为横刀不设环首。那么,横刀到底有没有环首的呢?
在日本《东大寺献物帐·国家珍宝帐》关于正仓院所藏刀子及大刀的记录中有横刀的记载:
横刀一口。刃长一尺四寸七分,锋者偏刃,紫檀把以犀角裹头,又以铁约其上以金镂铁上,眼及扼鞘尾以铁裹金镂之,但带执用银作以金镂之,鞘缠藤,紫组悬,紫皮带执,黑紫罗带,黑紫紬袋绯绫里。
右一口者、太*太臣之家设新室宴之日、天皇亲临、皇太子奉舞、太臣寿赠。
彼日,皇太子者即平城宫御宇,后太上天皇也。
图1金银荘横刀·日本正仓院藏
诚然,日本确实如活化石般保存了中华文化中的一些特定历史称谓,如“横刀”这个称谓就是从大唐直接拿来的,深入了解日本文化对研究中华文化有时会有茅塞顿开的裨益,然而也应该注意,限于交通的不便和语言的隔阂,中华文化传至日本可能会产生些许变异,甚至发生以偏概全也在所难免。正仓院的金银荘横刀确属于横刀不假,却不可因为这口横刀没有环首就得出其他安装了环首的佩刀就肯定不是横刀的结论。故而把日本正仓院金银荘横刀当作横刀的唯一样式或标准样式是不恰当的。横刀的定义是“佩刀也”,佩刀可以有环也可以没环,是否安装环首与是不是横刀并没有必然之联系。
李筌《太白阴经·器械篇》记载了一个*(人)中配备格斗兵器的比例:枪十分(%)、佩刀八分(80%)、步兵陌刀二分(20%)、棓二分(20%),按《新唐书·兵志》所记横刀为每个士兵必备,因此《太白阴经》的佩刀当即指横刀,也就是说佩刀和横刀只是两种不同称呼而已。
《六典》说唐刀有四种型制,当是针对*备制式兵器而言,可能并不包括高阶官员的佩刀。依据常理,高阶官员的佩刀无论是装饰还是锻造都应当会优于普通士兵的刀,横刀是兵士所佩,那高阶官员的佩刀还可称为横刀吗?《新唐书》记载唐高宗封赏王及善的故事:“高宗闻,赐绢百匹。除右千牛卫将*,帝曰:“以尔忠谨,故擢三品要职。群臣非搜辟,不得至朕所。尔佩大横刀在朕侧,亦知此官贵乎?”所谓“大横刀”,应该是尺寸较长的佩刀,既然三品官佩刀可称横刀,看来高阶官员的佩刀称为横刀并无不妥。
在中国,从南北朝至隋唐,经历了安装环首的佩刀逐渐减少、不安装环首的佩刀逐渐增多的漫长过程。这种替代并非始于唐,而是从南北朝就已经开始,盛唐以后这一进程得到加速。安装环首的和不安装环首的佩刀长期并存,这在壁画、雕塑及实物中都有所反映。
图2长乐公主墓壁画仪卫(佩刀有环首)
图3三原李寿墓壁画仪卫(佩刀有环首)
图4韦贵妃墓壁画仪卫(佩刀有环首)
唐长乐公主墓墓道壁画中有不少佩刀仪卫的形象,他们或顶盔贯甲或身着袍服,腰悬环首佩刀(图2),那他们的佩刀到底是仪刀还是横刀呢?杨泓等学者认为这些刀均为横刀①②,龙哥亦赞同此说。相似情况还有三原李寿墓、韦贵妃墓壁画的仪卫等(图3、4)。也有不少壁画中的仪卫佩刀并不设环首,如章怀太子李贤墓、金胜村焦化厂唐墓仪卫等(图5、6)。
图5乾县章怀太子李贤墓东壁仪卫(佩刀无环首)
图6太原金胜村焦化厂唐墓墓门仪卫(佩刀无环首)
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有两口隋刀实物,两刀据传为年出土于中国河南省洛阳北氓山的隋墓,其博物馆英文简介为:
SwordwithScabbardMounts,Iron,giltbronze,silver,wood
Chinese,SuiDynasty(-),about
ThisswordissaidtohavebeenfoundinanimperialtombatMangShan,northofLuoyang,HenanProvince.……
两刀刀身虽已锈蚀严重,所幸装具齐全,极具研究价值。其中一口刀(编号为30.65.2)与长乐公主墓壁画仪卫所佩横刀极为相似,柄部装一字型格,环首为二龙相对的造型,柄部靠近环首的部位装有穿带手绳的套环,鞘部带有佩带时所需的P型双耳。这是非常典型的隋唐刀传世实物。
图7双耳隋刀及柄部细节·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
窦皦墓出土的环首铁刀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具有可靠出处的唐代佩刀之一。窦皦是李世民的远房表兄弟,该刀应是窦皦所佩,于年在陕西省长安县南里王村出土,现藏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总长84厘米,刀脊上有一行错金小字“□尺/百折百炼/匠□□兴造”,柄部包金,刀环上系挂一枚猪形水晶坠。此刀现藏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博物馆认为这是一口横刀。
图8窦皦墓唐横刀及其细节·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十二时辰》中这类刀多次出现(图9),当是参考上述刀及北周李贤墓双耳环首铁刀装样式制作的,基本上符合史实,具备了唐刀的味道。
图9《十二时辰》中双耳佩刀剧照
但是剧中有的刀也存在瑕疵。在《十二时辰》中,剧中人物张小敬所用佩刀,刀柄下弯(图10),尺寸不大,据传刀柄的设计是参考了某博物馆的一把古刀,但那刀断代为唐恐值得商榷,甘肃安西榆林窟壁画有一幅曹议金像(图11),身后侍从捧着弓箭和刀剑,张小敬佩刀与该刀形象很类似,曹议金为五代人(?-年),由此可知,张小敬的佩刀样式过于超前,至少不宜出现在天宝三载(年)之盛唐年间。另外一个问题是,该刀刀柄的手绳套环位置在刀佩带时朝向了身体内侧(图12),这是错误的。正常来说,佩带时柄上手绳套环应当在身体外侧,这种设计一是为了佩带时美观的一面朝外示人,二是为了避免与衣服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牵扯和摩擦,具体可参考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隋刀以及下文即将介绍的日本正仓院的金銀鈿荘唐大刀刀柄上的手绳套环,当佩带在身体左侧时这个小套环是朝向身体左外侧的,除非用刀人是左撇子才会把刀佩在右边,而张小敬却不是。
图10《十二时辰》中张小敬佩刀剧照
图11甘肃安西榆林窟壁画曹议金像,侍从捧弯柄佩刀
图12《十二时辰》中张小敬佩刀套环位置欠妥
古代,日本长期以中国为师,一批批遣唐使从中国带回了典章、法令、建筑技艺、美术及各类工艺品。根据《东大寺献物帐·国家珍宝帐》记录,日本正仓院藏有“唐大刀”13口、“唐样大刀”6口。可能出于民族自尊,日本人并不将“唐大刀”的产地说透,但龙哥认为,“唐大刀”“唐样大刀”的区别标示实际早已说明问题,即唐大刀应是唐朝制品,唐样大刀是日本仿制。唐大刀中有一口金銀鈿荘唐大刀(番号:北仓38)装饰华丽异常,全长99.9,把长18.5,鞘长81.5,刀身长78.2,茎长13.6厘米。刀柄裹白鲛鱼皮,鞘髹黑漆,有唐代装饰工艺“末金镂”之飞云、走兽、花卉和唐草纹饰。装具银底鎏金,透雕唐草图案,镶嵌蓝、绿琉璃和水晶、玉。该刀把大唐奢华体现地淋漓尽致。
图13《东大寺献物帐?国家珍宝帐》关于唐大刀的记录一瞥
图14金銀鈿荘唐大刀(番号:北仓38)及其细节·日本正仓院藏
关于唐代佩刀的刀型,基本上延续了汉晋以来环首刀的直刃、窄身的样式,环首不再一体打造,而是另铸精美的环首再与刀身铆接或干脆取消环首。刀茎窄于刀身形成两肩以便安装护格。刀身一般为切刃造、镐造或平造,刀尖锐利,大多数与鄂州博物馆之三国吴刀刀尖的传统样式一脉相承,如正仓院另有一口金银钿荘唐大刀(中仓8-2),刀身为镐造,前述正仓院之金银荘横刀刀身为切刃造,二者刀尖均延续了传统样式。
图15三国吴长刀刀身及刀尖样式·鄂州博物馆藏
图16金银钿荘唐大刀(番号:中仓8-2)刀身·日本正仓院藏
图17金银荘横刀刀身·日本正仓院藏
但是,也有部分唐刀产生了沿着剑尖样式进化的倾向,如前述之窦皦刀以及正仓院金銀鈿荘唐大刀(北仓38)。窦皦刀刀型基本延续了汉晋南北朝以来汉式环首刀的经典设计,厚脊薄刃,直身平背,刀身平造,刀尖相对传统汉式环首刀已有所变化,刀背前部突然变薄,刀尖略呈剑尖形(见图8);金銀鈿荘唐大刀(北仓38)刀身属于切刃造,靠近刀尖附近部分起反刃,与切刃会聚到刀尖,样式类似六面剑的剑尖。
图18金銀鈿荘唐大刀(番号:北仓38)刀身·日本正仓院藏
在国内,黑龙江省宁安县虹鳟鱼场渤海墓地曾出土一口唐代铁长刀③,长62.8、刃宽2.6厘米。直背直刃,向前斜削成锋。厚背,平造,断面成三角形。刀柄短窄,直长条形,末端有一圆孔为安装木柄之用。
图19黑龙江宁安县虹鳟鱼场渤海墓地出土唐代铁长刀
图20直身平造唐刀·私人藏品
最后总结一下全文。四种制式唐刀中,仪刀应用于特定场合,尺寸长于横刀,一般无附耳,是仪卫手持的仪仗类兵器,或拄或捧,而非佩带;横刀应用广泛,是佩带腰间的随身佩刀,当然若把横刀解下来临时拄一下那另当别论;横刀即佩刀,不论有环无环,凡横挂腰间的佩刀均可称之为横刀;兵士所佩横刀是大量装备的制式兵器,民间可以买卖或私藏;高阶官员所佩横刀则会为显个人威仪而极尽奢华装饰之能事。
以上是龙哥对唐代仪刀和横刀的理解,不足之处,请方家讨论指正。
①杨泓.古代兵器通论.紫禁城出版社.:-。
②丁岩,李彦峰,王东.金戈铁马:陕西古代兵器.陕西人民出版社.:-。
③沈融.中国古兵器集成(下).上海辞书出版社.:。
龙哥刘在涛